“千年不改秦制度”,這句話只有一小半對。中華社會穩定了幾千年,何止千年!再説,秦朝只存在短短的十幾年,秦之後千年不改的究竟是什麼東西?這值得細細探討。
什麽郡縣制,什麽帝王將相,那都是些表面現象。郡縣不斷有所變化,帝姓可以改換,朝廷可以推翻重新組合,都不影響社會的基本穩定,那是因為社會的流動性數千年來基本上沒有受阻。等於人體儘管經受大手術,只要血脈暢達流通,生命就無大礙。那麽,幾千年社會的流動性是依靠什麽而存在的呢?百多年盛行的順口溜“中華幾千年都是封建社會”,完完全全是胡說八道,中華的封建制度早就被秦始皇打倒了,他實行的郡縣制成功地代替了封建制。但郡縣制並不能保證社會穩定,社會穩定靠的就是科舉制度。社會之所以“不改”,是由於科舉考試的存在,三年一小比,五年一大比,滿足了社會大眾力求上進的拳拳此心。不妨看看京劇的丑戲《連升店》,便可領略古代科考報喜的“嘉年華”盛況。
或謂,科考內容侷限於四書五經,太狹窄了。又曰,八股文的形式是拘束思想的枷鎖。這些言論皆隔靴抓癢,似是而非。考試內容狹窄與否、應該具有多少份量纔算恰當,可以另議,但考試總得有內容,不然大家放空炮,怎麽閲卷評分?既然考試目的在於取士為官以臨民,那麽人品好壞就是取士標凖的第一要義,而四書五經集中談論為人處事的道理,八股文不論試題是什麽,為免跑亂馬,皆要求考生“替聖人立言”,恰足以察文而知人。至於文分八股,確實是凝固的形式,但這大大便利了閱卷評分。試想,若無此固定形式,全部試卷都是五花八門的八仙過海,何來取士凖的?若言八股文束縛了思想,此是無根據的替古人擔憂。攤開歷史,多多少少兩榜三考出身的良臣名士,後來建立過大功業、大學問,他們的思想都未被束縛住呀。誠然,他們在晉官入仕後無一不將八股文置諸腦後,皆不把應試所撰八股文收進自己的文集,顯然純粹視之為“敲門磚”而已。沒有人迷信八股文。
及至十九和二十世紀相交之際,妄自以為有所振作的糊塗皇帝“廢除科舉”的詔令一下,不出幾年,那腐爛透頂的朝廷即隨風而去了。從此亂起而莫能止。中國人是聰明的,學啥像啥而且加三放尺,只是婢學夫人永不能成事。別人的黨有黒衫會,我有藍衣社;別人有集體農莊,我來人民公社;別人有總統,我也做總統,做着做着就成了皇帝。反正不管用什麽名義、不管幹什麽,幹着幹着就成了無法無天、我説了算的土皇帝,公然宣稱“你們聽話要聽到迷信的程度”。
吾人必須拒絕迷信。不要迷信姓什麽,也不要迷信槍桿子和錢袋子。姓什麽都靠不住,武器再精、錢財再多、心智再周全,若不能滿足百姓拳拳上進之心,就一切都是鏡花水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