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應中評社記者及中評智庫副執行長宋楷文之提問談今後的美中關係。
1) 特朗普的中國政策到底是什麼? 特朗普希望在美中關係中得到什麼?
回答這個問題之前首先必須談特朗普革命的意義和他執政的最大動力和目標。 他的中國政策必將服從于他的世界觀和執行他的世界觀的全球戰略上。
從二戰以來美國逐漸拋棄自掃門前雪的傳統保守主義政策,變成世界的超強,也給美國帶來繁榮和輝煌,在 1960 年代中期達到頂峰。 其後由於陷入越戰的泥沼,美國入不敷出國債開始飄升,為了扭轉不利的態勢,尼克森總統做了扭轉乾坤的兩件大事:a. 中美合作共同牽制蘇聯 ; b. 美元與黃金脫鉤及石油以美元定價。 這些戰略的實施促成1991年東歐共產政權和前蘇聯的解體。
在 1991年東歐各國共產政權垮臺後,美國成為全球唯一的超強,為加大對全球的控制,金融寡頭支持下的美國精英階級依賴三個支柱:1. 論述了全球化理論,藉由強大的美元貨幣與自由主義貿易思想,弱化各個國家的主權管理強度,建立美國主控的經濟世界。 2. 透過非政府組織,智庫,高校和媒體宣揚美歐的自由主義政治的“共同價值觀”,以便發動顏色革命。 3. 以絕對優勢的軍事力量,將反對上述兩個支柱的國家摧毀。 然而,最大的傲慢就會帶來最大的失望,過去25年的不受牽制的濫用上述三種力量造成今天世界各地的動亂,貧富差異和普遍不滿。
特朗普革命和英國的脫歐就是歐美核心地區人民的覺悟。 這些人民的訴求就是對美國過去所鼓吹的全球化的反思和挑戰,希望強化民族國家的獨立性以保護當地人民的利益。特朗普因此提出了許多違反他自己階級利益的政策;在這個意義上他與中國近代許多革命者的經歷多麼相似!
我親身觀察了美國四十多年來的沉淪,能感受到美國百姓的失望挫折和無奈! 他們曾寄希望于小布希,也寄希望于奧巴馬,但是都失望了! 許多感受到自己生活品質的被迫下降,也看到國債,財政赤字,金融,教育,醫療,福利,邊界管理,反恐無力,貧富兩極,政府無能, 等等問題。 而兩黨的精英人物還是老調重彈,講的冠冕堂皇而事實上是為幕後的金融寡頭服務。 就在這個時候草莽英雄特朗普出現了,他無視許多傳統政治精英的政治正確套話,指出問題的本質,就像在枯乾的原野上點起燎原大火,燒遍美國內陸大地。
特朗普的首要目標是明確的:讓美國再次偉大,透過各種政策使美國更安全, 使得中產階級的生活改善 ,而美國的外交政策必須為此目標服務。
特朗普的外交理念將和過去五十年以來的所有總統不同: 1.他反對自由主義的經濟全球化理論,反對TPP,重新談判北美自由貿易區協定等等,更傾向於加強民族國家的主導力量。 2. 他拋棄“共同價值觀”反對在世界各地透過援助所謂的“非政府組織”發動顏色革命。 3. 反對違反美國人民利益的對外軍事干涉行動,例如過去十幾年間發生的伊拉克,敘利亞和利比亞戰爭。 4. 主張加強美國軍事實力做為保護美國利益的屏障。 5. 他的對外頭號打擊目標就是伊斯蘭恐怖力量。 6. 明確的聲明希望和中國及俄羅斯基於發展共同利益的和平繁榮友好關系而非戰爭和破壞。
特朗普對中國沒有意識形態的敵意,他的要求是中國能在安全領域及美國經濟復蘇方面提供有價值的合作。 然而,從美國精英階級的立場看對美國的最大威脅有三:俄羅斯,中國和伊斯蘭極端主義。 911之前,中國就被認為是將來最大的競爭對手,小布希也曾對普金表達過極大的善意,但是911的發生轉移了焦點。 如今,美國陷入對三方面的緊張關係,這不符合美國的利益,所以特朗普政府必須厘清輕重緩急,2017年是定義美國將來對中關係的決定性的一年。
2) 特朗普中國政策轉變的根源
特朗普當選後的兩個多月時間,在大陸美國和台灣的關係間發出了許多與過去美國政策不同的表訴,令許多觀察家感到憂心,然而,對我而言我從不擔心川普會放棄“美國的一中政策”,因為: 1. 該政策的模糊空間對美國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 2. 拋棄該政策將迫使中國採取不可估量的反制措施,而川普是務實的,不可能在面臨重大內部挑戰的此時,過度的操縱這議題。 3. 中美的實力和緊密的經濟聯繫以及衝突對世界的影響都令全面攤牌不可能發生。
然而,戲劇性的一刻發生,就在特朗普的國防部長馬蒂斯剛完成對韓日的訪問,重申對在韓部署薩德( THAAD)反導系統,協防釣魚臺列島及加強美日韓同盟關係等中國關注的問題做出強勢而清晰立場,和二月十日日本安倍首相將與川普舉行高峰會談的前夕,二月九日晚間中美雙方發佈了特朗普和習近平的電話會談:特朗普同意恪守“美國的一個中國”政策。 二月十日在和安倍的記者招待會中回答日本女記者以攻擊中國南海政策和貨幣匯率為主軸的提問中主動提到與習主席的積極談話,預期良好的中美關係,並強調這也符合日本利益。 整個的過程和時機的掌握充分顯示了特朗普的理智和卓越領導能力。
特朗普團隊中有對華不友好的重要人物如白宮首席戰略家 Steve Bannon和主管貿易的Peter Navarro,然而也有務實的如川普女婿Jared Kushner和國防部長James Mattis。 這次特朗普的適時表態是團隊中務實力量的作用,也是中國細緻,耐心和綜合實力外交的展示。 特朗普是一個有能力有精力的強勢總統,透過這次事件可以更直接的瞭解特朗普將來的對華政策。
3) 特朗普亞洲政策和美中關係
特朗普 的具體 亞洲政策將立足于如何支撐他的“美國優先”政策。 美國的東亞政策在2009年以後發生了質的變化:奧巴馬和希拉蕊啟動了亞太再平衡政策,加深南海國家的矛盾,鼓勵以安倍為首的右翼勢力改變日本對和平憲法的解釋以便給美國更大的支援來牽制中國。 這個政策是獲得美國兩黨建制派的共同支持,他們的勢力遍佈美國的智庫界,軍界和學界,因為它反應了美國精英階級對中國走向全面復興的深切不安。 特朗普將延續這些政策,但是他會拋棄“價值同盟”的旗幟而追求現實的利益。
美國亞太利益的主要威脅有二: 1.朝鮮加速核武和導彈的發展。 2. 南海的“自由航行權”。 它們的共同特點就是威脅到了美國的地緣政治利益!
美國在東北亞的安全支柱就是利用日本和韓國牽制中俄,透過與兩國的協防條約保障兩國的安全,並控制兩國軍力的發展使得兩國不能擺脫美國的主導。 朝鮮為了金家王朝的生存不顧聯合國的反對和制裁發展核武,直接威脅韓日的安全,如果不處理,將加速日韓的核武化。 從Mattis的首次出訪就是韓日,可看到此問題對美國的重要性。 不排除特朗普將以更嚴厲的採取先發制人的手段解決問題,但也可能先用恩威並濟的手段謀求與金正恩的直接對話。 強化與韓日的關係將是特朗普亞洲政策的基石。
人盡皆知南海“自由航行權”是美國的一個藉口,因此越來越多的相關國家不願隨著美國起舞。 美國在南海的直接利益是有限的,但是南海的水道是許多國家,特別是日本的生命線,因此如果中國成為南海的唯一有實力的控制者,一旦有事,美國就會失去對日韓及區域各國的控制,這是美國所擔心的。
特朗普沒有意識形態包袱,也沒有意願顛覆中國,他的對華政策是改變他所認為的因為美國過去政府的無能所造成的對美國不公平的貿易規則。 以一個成功實業商人,他要調動一切有利條件來減輕美國的貿易逆差和增加美國的就業機會。 美台關係包括軍售問題都是可以談判的,他關心的是他的讓步能讓美國得到多少利益回饋。
4) 特朗普政府對未來中國發展的可能影響
特朗普是美國幾十年來非常特殊的一位總統,他的上任將給中國帶來許多機遇。 首先,他的世界觀給中國路線的實踐可能減少許多外在的理論挑戰和現實阻礙。 在意識形態上他沒有過去美國政治人物的優越感,做為一個實業經濟的提倡者他對中國的成就是欽佩的。
特朗普已上任 一個月 ,從他的就職演說和政令發佈都顯示出與過去政治人物截然不同的特質:言行一致,雷厲風行,強勢領袖,敢於直面各種問題,同時不受框框條條束縛提出解決辦法,敢於任用特立獨行的悍將,絕對是訂立大方向和大原則的人。特朗普政治一個最大的特點是不談虛的價值同盟,強調美國不將自己的意識形態強加於人,而應該做好自己的事情用自己做表率來領導其他國家。 他認為任何一個國家的領袖都應該追求以本國利益為優先的政策。因此,美國領袖主張「美國第一」,大陸主張「中國第一」和台灣政治人物主張「台灣優先」都是正確的,問題是具體政策上如何達成彼此能接受的共贏路線。 在這些方面川普與中國的對外政策有基本共同點:不以意識形態干涉他國內政。
中美問題有許多內在衝突的本質,例如經貿領域,安全顧慮等。 與其像過去講些不著邊際的大原則,或者講一套做一套,不如攤開來講彼此具體的關注更好! 與特朗普交往必須目標清晰,不害怕矛盾,這期間必定會有碰撞,但是只有面對問題照顧各自的具體利益,才能不會誤判,才能有更穩定的雙邊關係。 如果中美領袖在基本的國與國相處原則上有共識,加上中美有廣泛的利益基礎,大部分問題是可以解決的。
中國是正在迅速上升的階段,掌握機遇,靈活應對,完善自己,利用外力來促成中國解決許多內部積累的矛盾將加速中華復興的進程。
今天世界的最大危機是思想混淆,在經過幾十年的實踐後,過去西方的“普世價值”正在遭受普遍質疑,特朗普的突起,更彰顯了“普世價值”需要注入新的內涵,中國的歷史遺產和近代中國所走的歷程可以為世界新的“道”的建立做貢獻,這也是爭取台灣民心的政治號召。
2017年特朗普面臨的最大挑戰是兩黨既得利益階層的反制,最近白宮國家安全顧問弗林辭職事件就顯示鬥爭的激烈, 而這些階層正是中美矛盾以及世界不安的製造者。 我認為特朗普將會成功,而他的成功有助於世界新“道”和新秩序的建立。